战友王耀作品：在丹东断桥，寻找到了父辈当年留下的血的印迹

江边的风渗着腥味，宋毅的手指蹭过桥身铁锈，刮下来一层红褐色的渣。

他没吭声，只是把手凑近鼻子闻了闻，铁腥味儿混着鸭绿江的水气直冲脑门。

"像不像你爹抽屉里那块生锈的勋章？"老战友摸出包红塔山，江风打火三次才点着。两家人蹲在断桥底下抽烟，烟灰簌簌地往鸭绿江里掉。

这根钢梁上嵌着块弹片，锈得发黑，摸上去剌手。宋毅用指甲抠了抠，突然笑出声："当年美国佬的炸弹倒是会挑地方，专往关节眼上揍。"他们团里老班长的腿里就卡着这么块铁皮，阴雨天疼起来能把牙咬碎。桥头那座彭德怀铜像举着望远镜，镜片上结了层鸟屎，远处朝鲜新义州的高楼在雾气里若隐若现。

江堤上卖烤鱿鱼的大喇叭循环播放"朝鲜风味"，宋毅买了二十串，嚼着嚼着发现酱料瓶子印着韩文。"好家伙，当年咱爹啃炒面就雪，现在咱吃朝鲜辣酱。"鱿鱼须在铁板上卷曲的样子，活像被炸毁的桥梁钢筋。断桥门票六十五，退役军人证能打对折。检票口的小年轻瞅着俩中年汉子掏出皱巴巴的军官证，眼神活像看见了博物馆里的抗战文物。

桥面钢板上密布着弹孔，雨水在凹坑里积出铁锈色的水洼。游客们挤在完好的第四孔桥拱拍照，没人往断裂的第五孔凑近。宋毅踩着钢板接缝往前走，每步都震得锈渣扑簌簌往下掉。桥中间立着块电子屏，循环播放轰炸场景的黑白纪录片，旁边熊孩子正用手机刷吃鸡游戏，爆炸声此起彼伏。

当年三十八军的炊事员老马说过，最玄乎的是炸弹落下时钢梁的动静。先是嗡嗡的震颤，接着是撕心裂肺的金属呻吟，最后才听见爆炸声。如今宋毅把耳朵贴在钢梁上，只听见观光船突突突的马达响。有个戴鸭舌帽的老头突然窜出来，操着浓重的丹东腔说可以帮忙拍"飞跃断桥"的短视频，二十块包教动作包后期。

桥墩上不知谁用改锥刻了"38军万岁"，笔划里填满了新锈。宋毅摸着那行字，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腕。老排长手上的茧子也是这样粗粝，在医院白床单上反复写着"飞虎山"。卖纪念品的小推车上，镀金的志愿军徽章和朝鲜邮票摆在一块，三十块钱能买套"抗美援朝四大名将"书签。

江心有条捞沙船突突开过，浪头扑到断桥基座，溅起的水花里沉着星星点点的铁屑。老战友摸出手机拍视频，镜头扫过残缺的桥拱时突然卡住。他甩了甩手机笑骂："这地方连4G信号都断断续续。"岸边的旅游指示牌写着"断桥最佳拍摄点"，箭头指向家朝鲜风味餐馆，玻璃上贴着"部队火锅"的褪色海报。

回程时导航死活导不上高速，绕来绕去开到个尘土飞扬的工地。宋毅摇下车窗问路，穿迷彩服的民工指着远处："看见没？当年高射炮阵地就在那片苞米地里。"夕阳把报废的塔吊照成剪影，远远看着真像当年的防空炮架。后备箱里给父亲买的仿制军用水壶咣当响，壶身上的五角星早被磨得发亮。

饭馆电视里正播军事节目，主持人激动地讲解"现代战争信息化建设"。宋毅夹起块锅包肉，发现面衣炸得像爆破后的混凝土。邻桌小年轻讨论着要去新义州玩，说那边现在有家挺火的赌场。窗外断桥的轮廓在暮色里越来越模糊，只剩几盏路灯照着残缺的钢架，像是给黑夜烫了几个焦黄的烟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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