声明:本文根据真实社会事件改编,人物姓名均为化名,情节经过艺术加工,旨在反映基层工作者的真实处境。
01
暴雨像老天爷撕破了口袋,倾盆而下。乡镇卫生院仓库外,褪色的"抗疫先锋岗"横幅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。我抱着个空纸箱站在屋檐下,雨水顺着鬓角流进衣领,胸前的工作证照片被泡得有些模糊——照片上的我还没添上这两个月急出来的白发。
"老王!货呢?"张院长的嗓门比雨声还大,他踩着积水冲过来,公文包举在头顶挡雨,"督查组还有半小时就到!那批N95和防护服呢?昨天不是说今早到货?"
我把纸箱往墙角挪了挪,腾出只手抹了把脸,雨水混着不知什么时候流出来的汗,在下巴汇成小水流。"院长...货...货被我退了。"
"你说什么?!"张院长的公文包"哐当"砸在地上,里面的文件散了一地,被雨水溅湿了边角,"王建国你疯了?!这可是关系全院评级的紧急任务!"
我抬起头,雨水正好滴进眼睛里,涩得生疼。"紧急?"声音发颤,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,"那我妈躺在ICU等的救命钱,算不算紧急?"
张院长愣住了,他大概没见过我这样说话。在卫生院干了二十年,从二十出头的小王变成四十五岁的老王,我永远是那个"王师傅"——修得了呼吸机,扛得动氧气瓶,采购清单记得比自家存折还清楚。同事们总说:"有事找老王,准没错。"
可现在,"准没错"的老王让全院陷入了危机。
三天前那个凌晨,县卫健委的紧急通知像块砖头砸进院长办公室。"明早督查组检查防疫物资,务必备齐2000个N95、500套防护服,缺一样全院评级降级!"张院长当时拍着桌子,唾沫星子溅了我一脸:"老王,这事只有你能办!仓库里那批过期的绝对不行,必须连夜去市区医药公司调货!"
我记得很清楚,那天仓库的紫外线灯嗡嗡响着,照得墙角那箱2020年产的N95包装袋发白。"院长,防疫经费不是说上个月就超支了吗?"我当时还多了句嘴。
"经费的事你别管!"张院长眼睛瞪得像铜铃,"先把货弄回来!这是政治任务!"
政治任务。这四个字压得人喘不过气。我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,凌晨两点半。市区医药公司仓库在三十公里外,我咬咬牙发动了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手面包。车窗外的雨刮器疯狂摇摆,像我当时七上八下的心。
医药公司仓库的卷闸门在凌晨四点终于升起时,我腿都蹲麻了。"王师傅?这么大雨还来提货?"值班经理打着哈欠,"N95现货只有2000个,防护服500套,一共三万二。"
三万二。我兜里只有张院长批的五千块备用金。"能先欠着吗?我们单位明天就打款。"
经理把刚点着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:"王师傅,咱们打交道五年了,我信你。但财务规定,一手交钱一手交货。"
手机在裤兜里震动,是ICU护士站的电话。我走到屋檐下接起,李护士的声音压得很低:"王叔,你母亲的手术费该交了,已经欠了两天了..."
"我知道,再等等,我正在想办法。"
"医生说今天必须安排手术,再拖..."李护士没说完,但我听见了电话那头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,像催命符。
那三万块,是我给母亲准备的肺癌手术费。上个月刚把定期存款取出来,还没焐热就遇上这档子事。我看着手机银行余额:30526.78元。那26.78元,是我这个月剩下的生活费。
"刷我的卡。"我把三张信用卡拍在柜台上,其中两张还是为了给母亲看病临时申请的。密码输到第三遍才对,手抖得厉害。
货拉回卫生院时,天边已经泛白。我抱着纸箱往仓库搬,手指被勒出红印子,磨破的地方渗出血珠,混着雨水蜇得慌。张院长站在二楼走廊拍手:"老王真是好样的!关键时刻还是得靠你!"
他不知道,我刚收到银行扣款短信时,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掉进泥水里。
02
报销单递到张院长桌上时,我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。毕竟是公事,三万块虽然不是小数目,但卫生院账上应该能周转。
"王师傅啊,辛苦你了。"张院长翻着报销单,手指在"32000元"那个数字上敲了敲,"这发票..."
"都是正规发票,医药公司开的。"我赶紧解释,"N95十五块一个,防护服六十五一套,都是市场价。"
张院长点点头,突然话锋一转:"老王,你知道咱们单位的财务状况吧?"
我的心往下沉了沉。"知道经费紧张,但这是..."
"我知道是防疫物资。"他打断我,从抽屉里拿出本账簿推过来,"你看,这个月的防疫经费早就超支了。上面拨的款就那么多,总不能让其他科室不运转吧?"
账簿上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我眼晕,但最扎眼的是最后那行红色的"累计超支:15824.36元"。"那...那怎么办?这钱是我个人垫付的,其中三万还是给我妈准备的手术费..."
"手术费?"张院长放下笔,靠在椅背上看着我,那眼神像在看个不懂事的孩子,"老王啊,工作中要以大局为重。你母亲的病可以先缓缓嘛,单位的事才是急事。"
"缓缓?"我感觉血液往头上冲,"肺癌晚期怎么缓?医生说再不动手术就..."
"好了好了,我知道你孝顺。"张院长不耐烦地摆摆手,"这样吧,你先个人垫着,下个月经费下来就给你报。"
下个月。可我妈等不了下个月。我想起ICU里母亲插满管子的脸,想起她清醒时拉着我的手说"别给我治了,省钱给孙子交学费",鼻子一酸。
"院长,我真的垫不起。我一个月工资才3800,这三万块是我六个月的工资。我儿子今年高三,学费还没交,房贷这个月也该还了..."
"老王,"张院长突然严肃起来,身体往前倾了倾,"这就是组织考验你的时候了。你在单位二十年,表现一直很好,难道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?"
考验?我看着他办公桌上那块"廉洁奉公"的水晶牌匾,觉得无比讽刺。"您的意思是,这笔钱单位暂时不能报?"
"不是不能报,是暂缓。"张院长重新拿起笔,低头开始批阅文件,明显是在下逐客令,"你先回去吧,我还有个会。"
从院长办公室出来,我在走廊尽头的窗户旁站了很久。外面的雨还没停,操场积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,像一块巨大的脏镜子。手机又震了,是妻子发来的微信:"儿子说学校催学费了,老师说再不交就不让参加模拟考。"
我蹲在地上,把脸埋在膝盖里。走廊里人来人往,没人注意到角落里这个快要垮掉的中年男人。
"王叔?"一只手轻轻搭在我肩膀上。我抬头,是ICU的李护士,她今天休息,穿着便服。
"小李?你怎么来了?"
"我来取点东西。"她往院长办公室的方向看了一眼,压低声音,"我听财务科的同学说,你为了防疫物资垫了三万多?"
我点点头,说不出话。
李护士从包里拿出个苹果塞给我:"吃点东西吧,你脸色太差了。"苹果还带着温度,是她刚从家里带来的。
"谢谢。"
"王叔,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..."她犹豫了一下,"昨天我下班,看见张院长的儿子开着辆新车在医院门口炫耀,车牌号是...好像是皖A·88V66?"
我心里咯噔一下。张院长的儿子我见过,去年刚毕业,说在外面打工,怎么突然买得起新车?
"那车看起来得二十多万吧?"李护士见我不说话,又补充道,"我同学说,上个月财务科有笔三万块的'防疫物资采购',但我们科根本没收到东西..."
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,李护士赶紧说:"王叔你别声张,我先走了。"她像兔子一样跑了,白大褂的衣角在拐角处闪了一下就不见了。
我握着那个还带着体温的苹果,指节捏得发白。张院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,能听见他打电话的声音:"儿子啊,那车开着怎么样?不够气派爸再给你换辆..."
03
财务科的门虚掩着,里面传来撕东西的声音。我本来是来问下个月报销流程的,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住了。
"这单子怎么处理?"是会计小张的声音,带着哭腔。
"还能怎么处理?撕了重开!"财务科长刘姐的声音压得很低,"院长说了,这批口罩必须按68块一个入账。"
"可实际才十五块啊...这不是造假吗?"
"少废话!让你撕你就撕!"刘姐突然提高了音量,又赶紧压低,"不想干了是不是?"
有碎片从门缝飘出来,落在我脚边。我捡起来一看,是张撕毁的发票,上面"口罩"两个字还清晰可见,单价那里隐约能看到"68"的字样。
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。十五块的口罩报成68块,两千个就是...我掏出手机计算器:(68-15)×2000=86000元。整整八万六的差价!
难怪张院长不急着给我报销,他根本就是拿我的钱填补窟窿!
我转身往楼梯间跑,差点撞上抱着文件的副院长老刘。"老王?跑什么呢?"
"刘院长!财务科在做假账!"我抓住他的胳膊,手还在抖。
老刘把我拉到楼梯间,往楼下看了看:"小声点!什么假账?"
我把撕碎的发票递给他:"张院长把十五块的口罩按六十八块报销,还有那批防护服..."
老刘的脸色变得煞白,他把发票碎片塞进兜里:"老王,这事你别管了。水太深。"
"不管?那是我妈的救命钱!"我急得声音都变了,"他用公款给他儿子买车,却让我一个小职员垫钱,还有没有王法了?"
"嘘!"老刘捂住我的嘴,"你想害死我啊?"他喘了口气,"张院长是县卫健委李主任的同学,你斗不过他的。"
"那我的钱怎么办?我妈还在ICU躺着!"
老刘从钱包里抽出两千块塞给我:"这是我的一点心意,你先拿着。剩下的...你就当吃个亏,认了吧。"
我看着那两千块钱,突然觉得无比讽刺。这就是所谓的"体制内"?老实人就该被欺负?
那天下午,我没去上班。坐在ICU外面的长椅上,看着电子屏上跳动的费用数字:32560.89元。每跳一下,就像在我心上割一刀。
母亲醒着的时候,我进去看她。她瘦得脱了相,拉着我的手说:"儿啊,别治了,回家吧..."
"妈,您别胡说,钱的事我来想办法。"我强忍着眼泪,给她掖好被角。
"我知道你难..."她咳了两声,"房贷...儿子学费...都要钱..."
走出病房,我蹲在走廊抽烟,一根接一根。烟蒂在脚边堆成小山,有好几次,我都想冲进院长办公室把那些假发票摔在他脸上。
手机震动,是人事科的电话。"王建国,你来一下办公室。"
04
人事科李科长的办公桌上,放着一份文件,标题是"关于对王建国同志停职处理的决定"。
"老王,坐。"李科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,语气客气得让人心慌。
"李科长,这是..."
"你最近是不是跟张院长有些误会?"他避开我的问题,给我倒了杯水。
"我只是想报销防疫物资的垫付款,那是公事。"
李科长叹了口气:"老王啊,你在单位二十年,怎么还这么不懂事?张院长是什么人?你跟他对着干有好果子吃吗?"
"我没跟他对着干,我只是..."
"你还说没有?"他把一份材料推到我面前,"有人举报你工作时间擅离职守,还私自动用单位防疫物资!"
材料上贴着几张照片,是我在ICU外面抽烟的样子,还有我帮李护士搬氧气瓶的照片——被说成"私用公物"。
"这是污蔑!"我气得手发抖,"我母亲病危,我在外面守着怎么成了擅离职守?"
"领导只看证据。"李科长把笔递给我,"签了这份停职反省书,这事就算过去了。不然..."
"不然怎么样?"
"不然就按旷工处理,开除公职,档案里记大过。"他说得轻描淡写,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。
我看着那份文件,又想起家里的房贷、儿子的学费、母亲的手术费。如果丢了工作,这个家就彻底垮了。
"我能不能再考虑考虑?"
"给你十分钟。"李科长靠在椅背上,开始刷手机。
窗外的雨又下大了,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。我想起刚参加工作那年,母亲送我到卫生院门口,说:"好好干活,做个好人。"二十年了,我一直记着这句话。可好人有好报吗?
十分钟后,我拿起笔,在文件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。笔尖划破纸张,像划在我心上。
"这就对了嘛。"李科长满意地收起文件,"停职期间好好反省,想通了就去找张院长认个错。"
走出人事科,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。走廊里遇见以前的老同事,他们都低下头假装没看见。只有收发室的老张叔偷偷塞给我两个热馒头:"老王,趁热吃。"
馒头烫得我手疼,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。
停职在家的那几天,我像丢了魂。每天早上还是五点半醒,习惯性地想去上班,走到门口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卫生院的人了。
妻子不敢多问,只是默默地把饭菜端到我面前。儿子放学回来,把一张成绩单放在我桌上:"爸,我这次模拟考全班第一。"
"真棒。"我摸了摸他的头,他头发长了,该理发了,我却连二十块理发钱都要算计。
"爸,老师说要交三百块资料费。"他小声说。
我掏出钱包,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十块纸币,是妻子买菜剩下的。"明天爸爸去给你取。"
晚上,我翻出家里的旧自行车,想去夜市摆摊卖点袜子。刚把货装好,就接到李护士的电话,她的声音带着哭腔:"王叔,你快来医院!你母亲突然大出血!"
我骑着自行车在雨里狂奔,雨水模糊了视线,好几次差点撞到路边的护栏。ICU门口,医生正在等我:"病人需要立刻手术,家属签字。"
手术同意书上的字像在跳舞,我好不容易才签上自己的名字。护士递来缴费单:"先交五万。"
五万。我去哪里弄五万块?
"能不能先手术?我马上想办法凑钱!"我抓住医生的白大褂,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
"医院有规定..."医生为难地说。
"我是王建国!卫生院的!"我几乎是吼出来的,"我为了给单位垫防疫款,把母亲的手术费都花了!现在我妈要手术,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!"
走廊里的人都看着我,指指点点。我顾不上羞耻,只想救我妈。
"老王?"一个声音传来。我回头,是副院长老刘,他刚开完会。了解情况后,他叹了口气,从口袋里掏出张卡:"这是我准备给儿子结婚的钱,你先拿去用。"
"刘院长,我..."
"别说了,救人要紧!"他把卡塞进我手里,"密码六个零。"
手术灯亮起的那一刻,我瘫坐在走廊的椅子上,老刘拍了拍我的肩膀:"会好起来的。"
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,突然想起他办公室墙上挂着的锦旗:"医者仁心"。原来真正的仁心,不在院长办公室的牌匾上,而在这些普通医护人员的心里。
05
母亲手术后第三天,我去卫生院取她的医保卡。刚走到财务科门口,就听见里面吵吵嚷嚷。
"这批口罩必须按68块一个入账!"是张院长的声音,"我已经跟医药公司打好招呼了,发票就这么开!"
"可是刘院长说要按实际价格..."会计小张小声反驳。
"他懂个屁!"张院长拍了桌子,"我是院长还是他是院长?就按我说的办!把上个月那三万块的账也做进去,做成'防疫物资损耗'!"
我的血一下子冲到头顶。原来那三万块根本不是经费紧张,而是被他挪用了!还想把账做平,毁尸灭迹!
我推开门冲进去:"张院长!你不能这么做!"
张院长显然没料到我会来,愣了一下,随即板起脸:"王建国?你不是停职了吗?谁让你来的!"
"我来拿我母亲的医保卡!"我死死盯着他,"但我没想到,你竟然挪用公款给自己儿子买车,还想做假账!"
"你胡说八道什么!"他脸色变了,"保安!把他赶出去!"
两个保安冲进来架住我的胳膊。我挣扎着:"大家都看看!这个人模狗样的院长,拿着我们纳税人的钱中饱私囊!"
走廊里挤满了人,没人说话,但看张院长的眼神都变了。
"王建国!你再敢造谣,我就报警抓你!"张院长色厉内荏地吼道。
"好啊!报警啊!"我掏出手机,"我这里有你虚开发票的证据!"其实我没有,但我赌他心虚。
张院长果然慌了,挥挥手让保安放开我:"你想怎么样?"
"把我垫付的三万二还给我!"我一字一句地说,"还有,把你贪的钱吐出来!"
"钱可以给你,但你必须保证不外传。"他压低声音,"不然大家都没好果子吃。"
我看着他那张虚伪的脸,突然觉得无比恶心。"我要是不呢?"
"那你就等着被开除吧!"张院长威胁道,"我让你在卫生系统永远找不到工作!"
那天晚上,我辗转难眠。一边是母亲的医药费、儿子的学费、家里的房贷,一边是张院长的威胁和那些被挪用的公款。我想起李护士偷偷拍给我的照片——张院长儿子的新车停在医院门口,车牌号正是皖A·88V66。
手机突然震动,是个陌生号码。"喂,是王建国师傅吗?我是县纪委的,我们收到举报,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..."
我的心猛地一跳。是老刘?还是李护士?或者是那个正直的会计小张?
"我有证据。"我说。
06
督查组来的那天,暴雨倾盆,跟我去拉防疫物资那天一样。卫生院门口挂起了"热烈欢迎督查组莅临指导"的横幅,崭新的,和仓库外那个褪色的"抗疫先锋岗"横幅形成鲜明对比。
张院长穿着笔挺的西装,胸前别着党徽,站在门口迎接。"各位领导辛苦了!我们卫生院的防疫工作一直走在全县前列,物资储备充足,制度健全..."
我躲在仓库里,透过窗户看着这一切。手里紧紧攥着手机,里面存着李护士发来的照片,还有我偷偷拍下的财务科假发票。
"王师傅!你怎么在这儿?"老刘突然出现在门口,神色紧张,"督查组要检查仓库,你赶紧把那批N95准备好!"
我点点头,心里有了主意。
督查组一行人走进仓库时,张院长跟在后面介绍:"各位领导请看,这是我们刚采购的N95口罩,2000个,还有500套防护服,都是符合国家标准的..."
一个戴眼镜的领导拿起个口罩看了看:"这口罩看着不太对啊,包装怎么是旧的?"
张院长脸色一变:"这是新包装,可能厂家换了设计..."
"是吗?"我从角落里走出来,手里拿着个纸箱,"可我昨天刚把这批货退了。"
"什么?!"张院长的声音变了调,"王建国你胡说什么!谁让你退货的?"
"我退的。"我把纸箱打开,里面是我从医药公司换来的普通医用口罩,"因为这批所谓的'N95',根本就是普通口罩,十五块一个。而张院长报销的价格,是68块一个!"
仓库里一片死寂,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院长脸上。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:"你...你血口喷人!"
"我有人证物证!"我掏出手机,点开李护士发来的照片,"这是你儿子开的新车,价值二十多万。钱是哪来的?上个月财务科那三万块'防疫物资损耗',正好够付首付吧?"
张院长想去抢我的手机,被督查组组长拦住了:"让他说。"
"我这里还有假发票的照片!"我把手机举高,"68块一个的口罩,两千个就是十三万六!这些钱都进了谁的口袋?"
"不是的!你们别听他胡说!"张院长彻底慌了,语无伦次,"是他!是他私吞了防疫款!还想反咬一口!"
"我私吞?"我冷笑一声,撕开衬衫,露出胸前贴着的手机——屏幕上正播放着我和医药公司经理的通话录音:
"王师傅,张院长让我把发票开成68块一个,差价返给他个人..."
"那批口罩根本不是N95,就是普通医用口罩..."
"他说事成之后给我好处费..."
仓库里的人都惊呆了,张院长面如死灰,一屁股坐在地上。督查组组长拿出手机:"喂,纪检委吗?我要举报..."
我看着窗外的暴雨,雨水冲刷着"抗疫先锋岗"的横幅,好像要把上面的污渍都洗干净。母亲的手术很成功,老刘的钱我会慢慢还,儿子的学费有着落了,工作虽然可能保不住,但我问心无愧。
突然,手机震动,是李护士发来的微信:"王叔,你母亲醒了!她说想看看你!"
我冲出仓库,往医院跑。雨水打在脸上,冰凉刺骨,却让我无比清醒。我想起母亲常说的那句话:"人活一辈子,穷点没关系,但不能亏心。"
是啊,不能亏心。这或许就是我们这些小人物,在这个复杂世界里,唯一能守住的东西。
07
我冲进ICU病房时,母亲正睁着眼睛看天花板。听见动静,她缓缓转过头,干枯的手在被子里动了动。
"妈!"我扑到床边,握住她的手。她的手很凉,但用力回握了我一下。
"水..."她声音沙哑。
我赶紧倒了杯温水,用棉签沾湿她的嘴唇。李护士跟进来,悄悄说:"医生说恢复得很好,再观察两天就能转到普通病房了。"
母亲看着我,突然笑了:"儿啊,你瘦了。"
"没事,过段时间就胖回来了。"我强忍着眼泪,给她掖好被角。
"我听说...你把院长告了?"她轻声问。
我点点头:"他挪用公款,做假账,不能让他祸害老百姓。"
"好...做得好..."母亲咳了两声,"你爸走得早,我一直教你...要做个正直的人..."
"我记住了,妈。"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,滴在她手背上。
"别哭..."她用尽力气抬手擦我的眼泪,"哭了...就不威风了..."
那一刻,我觉得所有的委屈和辛苦都值了。为了母亲这句话,别说丢了工作,就算付出更大代价,我也愿意。
下午,县纪委的人来了医院,在病房外给我做笔录。我说得很详细,从垫付防疫款到发现假发票,再到张院长的威胁。他们认真地记着,时不时问几个问题。
"王师傅,谢谢你提供这么重要的线索。"带队的刘书记握着我的手,"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,给你和所有纳税人一个交代。"
"我只有一个要求。"我说,"希望能把那三万块还给刘院长,他是为了救我妈才拿出自己的积蓄。"
刘书记点点头:"没问题。另外,关于你的工作,我们了解到你是个责任心很强的同志,停职决定已经撤销了。"
我愣住了:"我的工作..."
"不仅恢复工作,县卫健委的领导还说,要提拔你当后勤科主任。"刘书记笑了,"他们需要你这样正直可靠的人。"
窗外的雨停了,阳光透过云层照进来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我想起仓库外那个褪色的"抗疫先锋岗"横幅,或许,真正的先锋,不是那些挂在墙上的牌匾,而是每个在平凡岗位上坚守良知的普通人。